幽晴得知凌朔已入曜宮覲見過太子殿下,且被安排入住驛館.她心頭一震,立刻提筆,將一封密信綴在飛鴿腿上.
鴿翅振動,掠過夜空,直奔曜宮.
信上字跡疾勁,卻行行透著壓抑
殿下,務必小心.
這個「凌朔」,並非西陵幸存之子,而是被奪魂之人.
他體內之魂,正是先前以奪曜術強佔風眠之軀的夜羿.
如今更以渡魂之法,將自己渡入凌朔身軀.
她落筆時,指尖微顫,卻仍一字不漏.
然此事暫無實證.
他口口聲聲以「城破孤子,流亡義士」示人,又曾於裂曜軍屠村之時「適時救人」.
若此時貿然指證,只怕會被反扣「天子不仁,容不得忠勇」之名.
到時,恐是我等先失人心.
最後,她筆鋒一頓,才寫下最後一句:
請殿下謹慎行事.若有機會,我將親自尋證.
封口,放飛.
鴿影漸遠,幽晴凝望良久.
她心口沉重——若此信能讓太子警醒一二,或許能避開最壞的局面.
可她更明白,這一局一旦走錯,便是滿盤皆輸.
[曜宮 · 東閣夜]
燈火搖曳,竹影如水.
太子司墨衍正批閱折子,忽聽窗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鴿翅聲.
他起身,從竹筒中取出密信,展開一看,眉心霎時緊蹙.
字跡筆鋒急迫,行行皆透著壓抑.
「殿下,務必小心.
此『凌朔』,並非西陵孤子,而是被奪魂之人.
其內之魂,名為夜羿,曾以秘術奪曜,後又以渡魂之法佔據凌朔之軀.」
司墨衍目光一沉,唇角緊抿.
「夜羿...?」
這個名字,他從未聽聞.
他繼續往下讀.
「然此事暫無實證.
凌朔以『死裡逃生』之姿立於人前,又以『義士』之名救護百姓.
若此時貿然指證,只恐被反扣一頂『太子不仁,容不得忠勇』之罪.
請殿下謹慎.」
讀至此處,他指尖微顫,心中暗潮翻湧.
——奪魂?渡魂?此等秘術,真能奪人軀殼?
——若幽晴所言屬實,那眼下出現在曜都的「凌朔」,便根本不是昔日西陵孤子.
可問題是,誰能證明?誰又會信?
他靜靜凝視良久,低聲道「幽晴...妳從不無端言事.既然妳說此人有異,我便不得不防.」
燭火下,他神色沉凝.
——他雖不識夜羿,但這名字,必須查清;
——而眼前這「凌朔」,無論是真是假,都絕不能掉以輕心.
他的視線落在案前燭火上,火焰搖曳,將字跡照得忽明忽暗.
若冒然指證,對方只需一句「我乃死裡逃生」便能博取天下同情;
再加上他這些日子「適時現身」,助數個村落免於裂曜者殘害,百姓眼中,早已將其視作忠勇義士.
——這樣的人設,若由自己親口否定,只會顯得不仁不義;
而自己,則會被反視為忌才妒賢之君,反失人心.
司墨衍胸口一窒,將信紙緊緊攥在手中,終究還是投進燭火.
火焰竄起,將字跡吞沒成灰.
他雖未曾聽聞過「夜羿」此名,但直覺告訴他,能被幽晴如此鄭重告誡,絕非等閒之輩.
若這人真能藉「西陵孤子」的名義長久立足,不止百姓,連朝堂上那些搖擺不定的大臣,也遲早會有人傾向於他.
——一個名義正當,手段深沉,且能「以義士之姿」行走於世的人.
這樣的對手,比任何明刀暗槍都要可怕.
燭火映得書案一片明暗交錯,司墨衍的眼神愈發深沉.
胸口那股壓抑的隱憂,逐漸化為冷冷的決意.
「此人,不可任其坐大.」
他心底暗暗告誡自己.
暫時,他不能妄動,因為沒有憑證,因為人心在對方那裡.
可越是如此,他便越要查清這「凌朔」的根底——
查他何以死裡逃生,查他何以總在裂曜者出沒處「適時出現」,查他背後究竟是誰在推動.
「夜羿...是誰,我必會弄清.」
他低聲喃喃,唇角卻繃得極緊.
火光下,他的神情已無半分遲疑,只餘沉沉冷意.
——既然不能光明正大拆穿,那便潛暗尋證.
——若真是冒名之徒,終有一日,他定要親手揭下那副假皮,讓天下看清其真面目.
燈火靜靜燃著,簾外夜風帶著涼意.
太子司墨衍立於書案後,眼神沉穩而深邃.
桌上放著剛收到的密報,上面提到「凌朔」死裡逃生歸來,又在數個村落出現,屢屢「適時」救人於裂曜者之手.
流煙垂首立在殿中,青衣勁裝,神色冷靜.
良久,司墨衍才開口,聲音壓得極低「流煙,此事交給你.」
流煙抬眼,眉心一動.
「殿下,需查何事?」
「凌朔.」
司墨衍的聲音冷沉,「他回來得蹊蹺,行蹤太過完美.有人說他是烈士孤子,有人說他是義士,但本宮要的不是『說法』,而是實情.」
他將信紙推向流煙,目光裡帶著一抹凝重.
「本宮不需他當下的罪證,只要確定一件事——此人,究竟是真身,還是被人所用.」
流煙接過信,目光掠過字跡,心口微微一沉.
這是她第一次看到太子在言語之外流露出明顯的顧忌.
她抱拳俯首,聲音沉靜「屬下明白.此事若無證據,不會妄言半句.」
司墨衍凝視著她,語氣更低了一分「正因如此,本宮才選你.你出身宮中,行事最審慎,不會因一時情緒而誤判.」
一瞬間,殿內只剩燈火的微響.
流煙緩緩抬起頭,眼神清冷,卻帶著決然.
「屬下必不負殿下所託.」
太子點了點頭,揮手示意退下.
流煙轉身出殿,步伐沉穩.
走到宮牆外,她仰望夜色,指尖微緊——
這一趟,恐怕不只是監視那麼簡單.
可她不曾猶疑,因為她心裡明白,這是影衛的職責,更是她身為「皇家之刃」的意義.
[曜都 · 城南小巷夜]
夜霧低垂,巷中燈火稀疏.
流煙身影輕盈,踩著屋脊追隨不遠處的凌朔.
那人素衣獨行,行步不疾不徐,卻準確無比,每一次轉角都恰如預先寫定,似乎有人留下什麼指示或暗號給他.
「...這人夜半出行必有古怪.」
她心底微沉,正欲貼近,忽然背後一陣疾風.
寒光乍現,刀鋒直逼頸側!
流煙反應極快,袖中暗針立時彈出,與來者的短刃「鏘」然相擊.
火星四濺間,兩道身影交錯,她與對方同時撤步.
月光下,映出一張冷峻的臉,眉眼銳利如鷹.
——蕭佑.
他眼神森冷,刀鋒未收,低聲喝問「妳是誰?跟蹤他做什麼?」
流煙冷聲回擊,袖箭仍指向他「我也要問你這句話.凌朔行蹤,乃太子殿下交付於我之任,你是何人,敢插手?」
蕭佑瞳孔一縮,唇角勾起一抹冷笑.
「太子的人...哼,原來如此.難怪一路上像鬼魅似的盯著.」
「三皇子的人?」流煙目光一沉,聲音更冷,「爪牙一個.」
刀光與箭尖在夜色裡遙遙相對,殺意逼得空氣都緊繃起來.
片刻,凌朔的身影轉過遠巷,兩人誰也沒有退讓.
蕭佑低聲道「別擋我.這人若真有問題,我自會動手.」
流煙冷冷回敬「若真有問題,證據會說話,輪不到你妄斷.」
短短幾句,火藥味已濃得近乎爆裂.
可下一刻,他們同時意識到——若再僵持下去,凌朔的影子就要消失了.
流煙冷哼一聲,袖箭收回半分.
蕭佑也將刀鋒斜下,但眼神仍是滿滿的不屑與戒備.
蕭佑是影鱗衛副將奉三皇子司墨珩之命,暗中監視驛館內的西陵少城主凌朔.
流煙則是太子司墨衍座下暗衛首領,被派來探查此人真偽.
「別妨礙我.」——蕭佑.
「那也要看你能不能跟得上.」——流煙.
兩人一左一右,終究還是默契地再度潛入暗影,繼續追隨凌朔.
只是誰也沒料到,這場「並肩而行」,會成為牽繫他們命運的開始.
[曜都 · 北郊廢坊夜]
破敗的瓦房間,風聲呼嘯,凌朔的身影忽隱忽現.他早已查覺有人跟踪他,他嗤笑一聲掩入黑幕之中.
流煙躡足跟進,袖中符針已扣在指間.
忽然,前方人影一閃,竟直直消失在牆後.
「幻術...?」她心頭一凜.
還未細察,身後一道殺氣逼近.
短刃呼嘯而來,她反手格擋,卻正好對上蕭佑那雙冷厲的眼.
「你又來搗亂?」流煙怒斥.
蕭佑刀鋒一轉,逼得她退了半步,冷聲道「若不是妳跟得太近,他怎會察覺?」
兩人正欲再度交鋒,忽然四周黑霧翻湧,幻象乍然凝成無數裂曜死兵的虛影,手執長戟,齊齊朝他們逼來.
流煙面色一變,低聲「不好,他留了陣!」
蕭佑冷笑,抬刀欲破,卻發現幻兵無窮無盡,刀鋒每劈開一具,轉瞬又復合.
兩人一前一後,被生生逼退到殘牆之角.
她的身影幾乎被吞沒,呼吸漸亂.
蕭佑冷眼旁觀了數息,最終還是躍身而入,長刀破開黑霧,硬生生將她扯了出來.他一把扯住她手腕,將她拉到懷中,替她斬開逼近的幻影.
刀鋒劃破黑霧的瞬間,他心口卻忽地一悶——明知她是太子的人,按理該任其送命才合算;可當那符影逼近時,他的身體卻比理智更快一步.
這一瞬,他甚至生出一絲惱意:惱自己明明該無情,卻還是伸了手.
「還想逞強?」他冷聲低喝,嗓音裡卻壓著難以言說的複雜.
流煙咳嗽連連,卻勾唇冷笑「想不到三皇子的手下也懂『見義勇為』.」
蕭佑眉梢一挑「別誤會.我只是懶得替妳收屍.」
她冷聲道「我也不想替你收屍!」
說罷,另一道袖箭破空而出,與他刀鋒交錯,硬生生擊碎幻影中心的符眼.
黑霧轟然散去,廢坊重歸死寂.
蕭佑收刀,望著眼前氣息略顫的女子,目光複雜.
「...沒想到妳還真能破.」
流煙甩開他攥著的手,冷冷回應「也沒想到你會救人.」
短短幾句,火藥味仍在,卻不若初見時的劍拔弩張.
兩人都明白——若非彼此,今夜恐怕難以脫身.
黑夜裡,他們並肩立在殘牆下,四目相對,誰也沒再開口.
風聲獵獵,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極長,終於在殘垣斷瓦間重疊.
流煙暗暗收緊袖口,心口卻止不住一絲悸動;蕭佑握刀的手微頓,眼底一瞬掠過不合時宜的念頭——若非立場不同,此人或許並非不能並肩.
可思緒轉瞬即斷,他們皆沉默,像是誰都不願承認那一瞬的動搖.
只有風聲,替他們掩去未出口的心聲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