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曜都 · 驛館]
這些日子,凌噹幾乎三天兩頭往驛館跑.
每次出門前,洛燁總看著她背影,心口堵得慌.
他不是不想攔,可見她滿臉雀躍,眼裡閃著光,終於尋回了失落親人的笑容,是他從未見過的.
酸意翻湧在胸口,他卻只能硬生生壓下,只在心裡低聲罵一句
——傻丫頭.
而在驛館另一頭,夜羿（假凌朔）心情卻完全不同.
他本就嫌凌噹來得太勤,日日纏著他說話,還帶東西來.
有幾次,他差點忍不住翻臉.
比如某天,這小不點興沖沖地捧著糕點來,邊笑邊往他嘴裡塞.
自己吃著還嫌不夠,乾脆把別人敬送來的禮盒糕點也一併消滅大半.
屋裡熱鬧得他腦仁直疼,手指幾次都緊到發白.
心底冷聲咒罵:吵死了,再鬧下去我一劍劈了你.
可偏偏,他還得裝出耐心的模樣,眉眼含笑,語氣溫和「慢些吃,別噎著.」
暗影下,眼底的殺機一閃即逝.
——這丫頭,實在煩人.可偏偏,她的存在,正是這副身份最好的護符.
這日傍晚,洛燁想來接凌噹回曜府順便會會這位凌噹口中的兄長凌朔,剛踏入偏廳,便聽見裡頭傳來銀鈴般的笑聲.
「哥哥,你快嚐嚐,這塊比方才的還甜!」
凌噹笑得眉眼彎彎,嘴角沾著細碎的糖渣,雙手還端著糕盤,往夜羿面前湊.
桌案上已是狼藉不堪,原本百姓敬送的禮盒,十之七八都進了凌噹的肚子.
她邊嚼邊說話,眼睛亮得像夜空星子,滿臉的快活.
夜羿（假凌朔）眉心微跳,卻仍強忍著笑意,伸手替她掖了掖垂落的髮絲,語氣溫聲「慢點吃,別噎著.」
門外的洛燁,腳步卻倏地頓住.
他盯著那一幕,心口猛地一緊.
她笑得那樣快樂,連滿嘴的糖渣都顧不得擦;而她身旁的人,卻不是他.
胸口酸澀得難以言說,像是被什麼重重壓住.
指尖在衣袖裡緊緊攥成拳,終究只壓下一聲低沉的歎息.
——她這樣開心,他竟半句話都插不進.
凌噹正嚼著糕點,忽然眼角一撇,瞧見門口的高大身影.
「洛大哥!」
她眼睛一亮,糖渣還沾在唇角,忙不迭揮手,笑得眉眼彎彎.
「你快進來呀,我哥哥在這兒呢!」
她語氣裡滿是雀躍,甚至還端起盤子往他面前遞,「還有糕點,特別甜!」
洛燁目光凝在她身上,心口猛地一緊.
她笑得那樣明亮,仿佛將所有的依靠與安心,都傾注在眼前那個「兄長」身上.
可她怎會懂,他孤零零地立在門檻之外,強撐著冷靜,任酸意在胸膛裡翻湧,幾乎要將心臟撕裂.
他沉著臉,邁步入內,聲音卻極低「妳吃得滿臉都是,先擦擦再說.」
凌噹愣了一下,連忙抹了抹嘴角,笑嘻嘻湊上來,「嘿嘿...」
全然沒察覺洛燁眼底那一抹沉沉暗色.
夜羿抬眼,順著凌噹的笑聲望去,只見門口那人眉目冷厲,氣息凌烈,渾身曜火之力隱隱翻湧.
——火曜之人.
他心底一動,眼底掠過一抹深沉笑意.
原來這丫頭口中的「洛大哥」,竟是火曜之人洛燁.
『呵...真是天意.』
他心中暗道,若能借這份「兄妹重逢」的假象,不但能穩固自己的身份,還能牽制火曜之人.
他既是護妹的「大哥」,又是聖女身邊的同伴——如此一來,兩人之間的情感糾葛,正好成了最好的棋子.
夜羿垂下眼簾,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起,聲音依舊溫和「洛公子,多虧你這些日子照看小妹.」
話音裡蘊著幾分真摯,卻被暗影遮去的眼神,冷意更甚.
凌噹笑嘻嘻地把糕點往洛燁面前推,「洛大哥,你也嚐嚐!哥哥說這糕點特別好吃呢～」
洛燁臉色微沉,正要拒絕,卻見夜羿已將盞中茶推過來,語氣沉穩「洛公子,這些日子多虧你護著小妹.若非有你,她一個小姑娘在曜都,怕是早不知如何了.」
凌噹聽得眼睛一亮,立刻點頭附和「對啊!要不是洛大哥,我可能早就餓死了!」
洛燁心口一緊,話卻哽在喉間,只能沉沉嗯了一聲.
夜羿眼底掠過一抹意味深長,語氣更顯溫和「她能遇上你,是她的福分.若往後我不能常伴左右,還望洛公子多費心.」
這話說得情真意切,凌噹聽得眼眶微紅,心中更添依賴.
洛燁卻只覺喉間一陣發澀,像是被硬生生塞下一根刺.
他沉聲道「我自會護著她,不需你囑咐.」
凌噹愣了一下,忙拉了拉他的衣袖,「洛大哥,你別這樣嘛...哥哥也是關心我呀.」
夜羿低垂眼簾,唇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笑.
——兩人之間的不自在,正是他最想看到的局面.
凌噹正忙著收拾桌案上的糕盤,嘴裡還嘟囔著「下次再給你帶新的」
他唇角微微一勾,抬手將茶盞送到唇邊,動作優雅,眼神卻如寒刃.
待再抬眸時,那抹冷意已隱去不見,只餘一片兄長般的溫潤「好.」
夜羿靜靜望著她,神情看似溫和.可當她轉過身的那一刻,他眼底的光驟然冷了幾分.
——火曜之人護著她?呵,正合我意.
牽掛得越深,束縛得越緊,到時候便越好操控.
驛館散席後,凌噹一路跟在洛燁身旁.
她手裡還緊緊抱著沒吃完的糕盒,嘴角帶笑,腳步輕快,像是連月色都映得明亮幾分.
洛燁卻沉著臉,沒多言語,只是讓她走在自己身側,步伐不疾不徐.
一路上,他腦海裡不斷閃過方才的畫面——
凌噹眉眼彎彎,滿嘴糖渣,笑著喊「哥哥」;
夜羿垂眸沉穩,神色裡帶著恰到好處的憔悴與溫厚.
若不是這兩人眉眼之間,確實有幾分相似,他心中的懷疑只怕更深一步.
洛燁走在凌噹身側,神情卻陰沉.走了半晌,他終於開口,聲音壓得很低「凌噹,日後妳少去驛館.」
凌噹腳步一頓,抬眼滿是疑惑「為什麼?哥哥好不容易死裡逃生回來了,我怎麼能不理他呢!」
洛燁攥緊拳頭,沉聲道「聽我的沒錯.我覺得妳大哥這死裡逃生回來的事,很蹊蹺.妳難道沒想過嗎?他到哪裡,哪裡就偏偏有裂曜軍蹤跡——可那些村子傷亡卻不大,還總讓他『剛好』救下.能屠滅西陵的裂曜軍,怎會一再放過偏村?」
凌噹猛地轉過身,眼眶微紅,聲音急了「洛大哥,我也是死裡逃生,我大哥就不能也是這樣嗎?為何你要懷疑他?」
洛燁眉目緊鎖,語氣更重「不一樣——」
「哪裡不一樣!」凌噹狠狠打斷他,眼淚在月光下閃著光,語聲顫抖卻倔強,「只要還能活著,比什麼都強!」
她說完便氣惱地轉身快步往前走,背影一瞬間拉開了距離.
洛燁愣在原地,月光將他影子拖得修長.
這小丫頭自認識以來,從未對他發過火,如今卻為了那個人,紅著眼睛吼他.
他胸口酸得難受,伸出的手停在半空,終究只能無力地垂下.
心底湧上的苦澀,壓得他呼吸發悶.
凌噹快步往前走,手裡的糕盒抱得緊緊的.
眼淚忍不住滑落,她胡亂抹了抹臉,卻怎麼也擦不乾.
「為什麼洛大哥要懷疑哥哥...」
她低聲嘀咕,嗓音還帶著哽咽「哥哥好不容易還活著,我已經失去這麼多了...」
可心口卻像被什麼堵住似的,酸酸脹脹.
方才吼了洛大哥,她其實立刻就後悔了.
「他只是為我好...可我...」
凌噹咬住下唇,腳步不由自主放慢,眼神有些迷茫.
——哥哥是親人,洛大哥卻是這一路護著她的人.
她不想懷疑任何一方,也不想失去任何一方.
月光靜靜落下,她小小的身影被拉得細長,背影裡全是掙扎與倔強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