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王府的清晨,是在一种近乎肃杀的寂静中到来的.
云芷几乎一夜未眠,身下硬邦邦的床板和心中纷乱的思绪让她难以安枕.天刚蒙蒙亮,厢房的门便被不轻不重地敲响.
昨日那位面容冷肃的嬷嬷端立在门外,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粗使丫鬟.
"老奴姓严,奉王爷之命,来教姑娘规矩."严嬷嬷的声音平板无波,眼神像尺子一样丈量着云芷,"姑娘既入了王府,言行举止,便代表王府颜面,不可再如昨日那般...失仪."
"失仪"二字,她说得意味深长.
云芷心中了然,所谓的"学规矩",不过是萧煜另一种形式的监视与试探.她低眉顺眼地福了一礼:"有劳嬷嬷费心."
严嬷嬷对她的恭顺不置可否,直接开始了"教学".
这规矩,远比云芷想象中更为严苛,甚至可称得上刁难.
从如何行走（步距不能超过半尺,裙摆不能晃动过大）,到如何行礼（弯腰的角度,手臂抬起的弧度皆有定规）,再到如何奉茶（指尖不能碰到杯沿,举案齐眉的高度要恰到好处）...每一个动作都被分解到极致,稍有差池,严嬷嬷手中那根光滑的戒尺便会毫不留情地落下.
"手抬高了!"
"步子大了!"
"眼神!垂目,视地三尺,不可四处乱瞟!"
戒尺打在手臂,小腿上的声音清脆而疼痛.云芷咬紧牙关,一声不吭,默默调整着动作.她知道,此刻的忍耐是为了更好的蛰伏.她将这些细微的疼痛和屈辱,都转化为脑中不断增长的恶耻度——虽然每次只有可怜的1点或2点,但积少成多.
同时,她也在暗中观察.透过这严苛的规矩,她能看到萧煜治府的风格——严谨,刻板,等级森严,不容许任何失控的存在.而她,就是他目前需要"掌控"的最大变量.
整整一个上午,云芷就在这反复的纠正和细微的惩罚中度过.身体疲惫不堪,精神却高度集中.
午膳是简单的两菜一汤,被丫鬟送到房中.饭菜尚可,但绝称不上精致,显然她这个"重点关注对象"的待遇,仅止于不被饿死.
午后,严嬷嬷的"课程"继续.这次,是教导她如何整理书房.
"王爷的书房,一尘一物皆有定所,不可擅动,不可留痕."严嬷嬷带着她再次踏入昨夜那间次书房,冰冷地交代,"你今日的任务,便是擦拭这多宝阁上的器物.记住,只看,只擦,不许碰,更不许问."
云芷心中一动.来了,这才是重头戏.让她接触书房,是试探的升级.
她低眉敛目,接过丫鬟递来的柔软细布,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多宝阁上的玉器,瓷瓶.她的动作极其缓慢而专注,仿佛全身心都投入在这项工作上,不敢有丝毫分神.
然而,她的眼角余光,却如同最精细的扫描仪,快速而隐蔽地扫过书房的每一个角落.
书案的布局,后方书架典籍的大致分类,墙面上悬挂的地图...以及,那个位于书架侧面,一个极其不起眼的,仿佛只是装饰用的微小凹陷.
根据[基础情报]的提示,结合眼前所见,她几乎可以确定,那便是某种暗格的机关所在.萧煜的秘密,或许就藏在其中.
但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.
她擦拭得极其认真,连玉器浮雕缝隙里的微尘都不放过.严嬷嬷像一尊雕像般立在门口,目光如炬,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.
就在云芷快要擦拭完多宝阁时,书房的门被推开了.
萧煜迈步走了进来.
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,身姿挺拔,面容冷峻.他似乎刚处理完公务,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.
严嬷嬷和丫鬟立刻躬身行礼.
云芷也停下动作,垂首肃立,依着上午所学的规矩,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:"王爷."
萧煜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,掠过她微微红肿的手背和小腿（那是戒尺的"功劳"）,又扫过被她擦拭得光可鉴人的多宝阁.
"规矩学得如何?"他开口,问的却是严嬷嬷.
"回王爷,云姑娘尚算用心."严嬷嬷恭敬回答,措辞谨慎.
萧煜不置可否,踱步到书案后坐下,随手拿起一份公文,仿佛只是寻常地来这里处理事务.
书房内再次陷入寂静,只有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,以及云芷极力放轻的呼吸声.
这种无形的压力,比严嬷嬷的戒尺更让人难熬.他坐在那里,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威慑.
云芷维持着垂首的姿态,心中飞速思考.他来这里,绝不仅仅是办公.他是来看她的反应,来看她在他的地盘,在他的注视下,是否会露出马脚.
时间一点点过去.
就在云芷以为这场无声的较量会持续到傍晚时,萧煜忽然放下公文,抬眸,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她.
"过来,磨墨."
命令简洁,不容置疑.
云芷心脏微微一缩.磨墨,这是更近距离的接触.
她依言上前,走到书案旁,拿起那方上好的松烟墨锭,在早已备好的端砚中,注入少许清水,然后顺时针缓缓研磨起来.动作是严嬷嬷刚教的,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.
墨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.
萧煜没有再看她,重新拿起公文,似乎全心投入其中.
但云芷能感觉到,那看似专注的目光下,有一部分注意力,始终萦绕在她身上.他在观察她磨墨的节奏,她手臂的弧度,她呼吸的频率...
她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,动作平稳,如同一个真正被规矩束缚,不敢逾矩的普通女子.
然而,就在她以为这次试探即将平稳度过时,萧煜状似无意地,将公文旁的一枚虎钮小印,推到了书案的边缘,几乎就要掉落.
云芷的眼角余光瞥见,心中猛地一紧.
这是一个陷阱!
如果她看到却不管,是为失职,会受责罚;如果她急忙去扶,动作稍大,便会显得惊慌,可能暴露她会武功或者心思不纯;如果她规规矩矩地提醒...在王爷面前,她一个"学规矩"的人,有何资格提醒王爷?
电光火石之间,云芷做出了选择.
她研磨的动作未停,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那枚即将坠落的印章.但她的脚尖,却"不小心"轻轻碰了一下书案腿.
力道很轻,却足以让那枚本就悬空的小印,微微一晃,然后——
"啪嗒."
一声轻响,小印掉落在了光滑的地面上.
云芷仿佛这才惊觉,立刻停下磨墨的动作,脸上适时地浮现出惊慌和不知所措,屈膝就要跪下:"奴婢该死!奴婢不小心碰到了桌子..."
萧煜的目光,终于从公文上抬起,落在了她那张写满惶恐的脸上.
他看了看地上的印章,又看了看她吓得发白的小脸,以及那无措地绞着衣角的手指.
是巧合?还是...她察觉了陷阱,并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化解了?
"无妨."他收回目光,声音听不出情绪,"捡起来."
"是."云芷小心翼翼地弯腰,捡起那枚小印,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灰尘,双手恭敬地放回书案原处,动作规矩,却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笨拙.
萧煜没再说什么,重新看向公文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.
但云芷知道,这场试探远未结束.她刚刚在悬崖边走了一遭,凭借急智和演技,勉强没有跌落.
这个男人的心思,深沉如海,危险至极.
她在心中默念:
"萧煜,你的游戏,我奉陪到底."